中国社会是一个关系社会。 关系这一词语,在中国的文化语境里,充满了丰富的内涵。它包含着人情事故,也包含着中国人的面子和自尊问题。
每个个体都是从母亲的子宫里孕育而来,这一真相就饱含了关系的意味在里面。也为每个体在世间的一生,埋下了关系的这一最深刻的伏笔。
无论怀胎十月的生物学上的一体,还是婴儿出生后的心理一体,这种未分化的关系,已经决定了生命之初,个体的生死存亡,的确依赖于外界,依赖于抚养者。这就是精神分析客体关系理论的核心研究,也是所有的重度精神病患面临的最基本问题。
关系也像一棵洋葱,由远及近,层层剥离。现实层面的同事社交关系,是一种较为疏离浅层的关系。那些深刻的、私密的家庭关系和亲密关系,可以带给我们最深刻的滋养,也带给我们刻骨的忧伤。
在咨询室里,我们帮助每个个体梳理着他的现实关系和内心关系。在关系里,我们可以看到人类内心最惊涛骇浪的风景,母婴之间相互厮杀而又相爱的揪扯,人性中最极致的爱与恨。
这些东西,演绎着一个人也许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一生。
而咨询师,就是这种风景的见证者和观察者,也许是引领者以及学习者。
最糟糕的情况是:没有任何关系 几乎不可能走入咨询室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有。他在现实和内心层面被所有人抛弃了。
他的生命之初就属于无回应之境。没有人抚养他照顾他,喂他奶吃,陪他玩儿。那么他的内心也就已经被彻底封闭在那个无人之境里了:他从头脑和情绪上,无法感知到他人是什么样子的,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与人互动是什么样子的,温暖生气愤怒等是什么?
他的人格结构完全是一堆碎片,根本没有聚拢成一块,去应对日后的现实生活;他的自我边界根本没有发展出来,他无法分清自我和他人,也无法分清幻想与现实;他的一生都在内心的深渊里挣扎,也一生都没有走出来,这也就是临床上所定义的重度精神病患。
这一类人群是最需要接受心理治疗的帮助,而这一类人,往往也是最难以走入心理咨询室的。
他们往往处于中国社会的最底层,中国的三四线县城和乡村。迫于贫穷,也迫于求助资源的匮乏,以及对精神健康的无暇顾及,他们被困在某一个乡村角落里,也许被家人捆绑在家里的猪圈里、小黑屋里,也许流浪在中国大地上,也许已经丧失任何自由,囚在监狱里。
他们的命运,已经注定在另一个疯狂的世界里飘荡,今生再也回不到正常人的轨道。这真的充满了可悲和生而为人的残破和局限!
那些相对幸运的一些精神病患,是可以得到精神药物的帮助。他们被家人带领着,穿梭在中国的各大精神病院。
而在中国现行体制内,由于精神卫生系统和心理治疗系统的相互隔离,之间并没有建立起有效的沟通桥梁,只有极少极少的患者才可以得到药物和心理治疗同步的帮助。
那些穿梭在精神病院的人们,他们也面临着极为恶劣的内心环境。但他们尚存一丝求助动机,但依然求助道路艰难漫长。很多精神病患的一生,只能靠药物维持,而从未得到有效的心理援助建设。
心之爱咨询师章长青认为,那些有动力、同时有资源,能够来到咨询室里的求助者,这个行为本身已经意味着:他面临的情况不是最糟糕的,他依然可以来寻找专业的心理咨询的帮助。
这类人的现实处境,已经相对好一些了。同样,那些能够走入咨访关系的人,内心也已经相对有力量、相对健康一些了。
所有的咨询都需要首先界定金钱、动力和关系的问题
在咨询室里,我们见到的更多相对严重的情况是:一个成年人,在内心里依然困在自己的原生家庭里,无法去学习工作社交等,于是他就只能呆在家里,成为社会意义上和内心意义上的双重“啃老族”。
这类问题更多的聚焦在那些20多岁刚出头的年轻人。他们因为内心的困惑,导致社会功能受损,大学毕业后无法走向社会,走向外界,于是来到咨询室求助。
他们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咨询费用如何支付?
费用,是心理咨询中极为重要的一个环节。谁来支付费用,往往已经代表着究竟是谁想要发生改变?谁内在的动力更足?谁更健康一些?
对未成年人来讲,父母支付费用理所当然的。而扔给咨询师的棘手问题在于:孩子的问题往往都是家庭的问题,孩子只是一个出口。
咨询师经常面临的情况是:父母把孩子带来,扔给咨询师:我家孩子网瘾,学习成绩差,您帮我解决这个问题就行了,然后扬长而去。咨询师第一步努力的是:邀请父母也进入到咨询中来,邀请整个家庭关系也进来。
而这些已经成年的年轻人,社会功能受损导致他们无法去工作,没有支付能力。
同时随着心理学的普及,他们对自己的内心探索有一个粗略的概念:我现在所面临的问题都是我的原生家庭、我的父母造成的,对父母愤愤不平,抱怨不已。
这样的来访者内心动力是极为复杂的,一方面对父母的怨恨导致他只想逃离父母,一方面他的咨询费用又必须仰仗父母。而对咨询师来讲,就在不断的让他接受父母支付费用以及他寻找自我的内心动力之间寻找平衡。
心之爱咨询师章长青认为,心理治疗不是在治疗一个人,而是在治疗一个家族链。那些来到咨询室的人,往往就是在家族中受了太多伤害的人,承受了太多家族创伤和痛苦的人。
抨击家庭并不能解决问题,但咨询师经常需要站在一个家族链的视角去看待问题。有时,我们得说服我们的来访者:你承担了很多的家族创伤,所以可以试着接受一些家族的经济帮助。
一个来自吉林的男性,28岁,农村超市收银员。父亲在他年幼时去世,10岁时和姐姐跟随着妈妈改嫁到继父家里。25岁左右出现强迫症状,痛苦难耐。家里人不管不顾,于是他开始不断的闹腾,甚至打110叫警察来,希望警察说服他的家人来帮他看病。
几经折腾后,姐姐和舅舅陪他来到北京的心理治疗室。第一次咨询结束后,他们像守在医院手术室外的家属一样,立刻冲到咨询师的面前问到:他这个是什么病?需要多长时间能看好?我们可没有钱啊,不要浪费我们的钱。
这是极具中国现实特色的一个来访者。他的背后有中国社会的贫穷问题,也有家族创伤问题等。
传统的中国社会是以家庭为单位,大家庭中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会带给家族动力很微妙的平衡互动。
而中国的咨询师们,经常面临的就是在人口众多的大家族中,试图帮助来访者寻找存活的空间,重新打破平衡整个家族动力。
注:本文所有配图来自画家岳敏君和方力钧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