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潜意识

如何影响着自己的孩子

文/孙恩 心之爱心理

上一篇文章当中，笔者分析了《寂静岭》是在讲述一个人因性创伤而患有抑郁的故事，本篇主要分析电影的后半部分，这个人所患的抑郁，与她的母亲具有怎样的关系。

壹

阿蕾莎与圣母教

罗斯和女警官从第二夜的梦魇中走出来，继续寻找更多的线索，她们遇见了一位当地人，了解到附近有一所教堂，当地人会在黑暗来临之前，躲进教堂避难。这个教会，就是当地的“圣母教”。

罗斯了解到，当地圣母教流传下来一种习俗，用烧死女巫的方式来清洁罪恶、驱赶黑暗，以防世界末日“天启”的降临。罗斯和女警官为了探清真相，也来到教堂当中避难。

这里的女主教名叫克里斯贝拉，是一个看起来有点削瘦有点严厉的女人。值得注意的是，她身上衣服的颜色，跟阿蕾莎的衣服颜色很接近。

女主教：克里斯贝拉

这个名为圣母教的教会，会给人一种隐隐的不安，罗斯曾在女儿的画作中见过这座教堂，它在女儿的画作当中显得阴暗恐怖。罗斯进入教堂之前，乞丐女拉住罗斯，告知她这个教会的人都是骗子，是受诅咒的人。而且在这个教会当中，只有女主教一个人的衣服是有颜色的，其他人的衣服都是黑灰色，所有教徒都显得冷漠、缺少生气。

但有点神奇的是，寂静岭的黑暗势力确实无法侵蚀这里，女主教带领群众祈祷时，空中会撒下明亮的光芒。

从后面的剧情能够得知，这个教会跟女主角的创伤有很大的关系——幼年的阿蕾莎遭受侵害之后，这个女主教克里斯贝拉，将阿蕾莎判定为邪恶之人，对其执行火刑。阿蕾莎全身重度烧伤，从此精神崩溃，她将自己分裂成好与坏的两个部分。好的部分来到了外部现实当中，就是被罗斯领养的莎伦，坏的部分就是下图中蓝衣服的阿蕾莎——她一直引领着罗斯去了解更多真相。

阿蕾莎向罗斯展示自己曾遭受的苦难——被火刑

罗斯了解到，原来乞丐女就是阿蕾莎的亲生母亲，但是阿蕾莎一直都没有父亲，因此一直都被同学欺负，被同学们孤立，被称作女巫。阿蕾莎是为了躲避同学，一个人来到了卫生间，才遭遇了卫生间中的禽兽清洁工。

但是在阿蕾莎心中，她对女主教的报复程度，是远远超过对这名清洁工的报复的。阿蕾莎只是把清洁工弄死在卫生间里，捆成一个可怕的姿势，每晚还允许他出来爬一爬。但阿蕾莎对圣母教，是全部屠光，分尸碎尸。

为什么女主教是阿蕾莎最恨的人？因为她与阿蕾莎其实是母女关系。

“女主教”作为一个人物设定，是一种象征性表达，表明在女儿心中，这个母亲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独断专行的女教主，而她作为女儿，则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罪人。

这一点可以解释阿蕾莎在各种经历当中的表现：

为什么其他同学说她是女巫时，她不懂得反抗，只会逃走，因为她从来不曾反抗，习惯了接受批评。

为什么阿蕾莎遭受了侵犯，却从来没有寻求帮助，因为她认为即使被侵害，错的也是自己。

为什么阿蕾莎遭受了如此多的痛苦，却一直选择忍耐，因为在她的心中，她一直都相信，她的那个独断专行的母亲，应该是对的。

阿蕾莎相信母亲的独断专行，自有母亲的道理，直到她遭受巨大的身心痛苦，精神已经崩溃，她开始有所怀疑，如果妈妈真的这么爱我，为什么我会遭受如此巨大的痛苦。于是阿蕾莎分裂成两个自己，她想要寻找一位可信之人，帮助自己在她与母亲之间做出一个公正的判断，她找到的这个人就是罗斯。

罗斯身上有阿蕾莎最需要的东西，公正。罗斯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真相之后，她重新回到了教堂，她对众教徒说的话是，我来自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生机勃勃，根本没有“天启”，而你们，却活在用恐惧制造的地狱当中。

罗斯用简单的两句话拆穿了克里斯贝拉，你只会烧死不受你控制的人，你一直在用恐惧控制教徒，但你们对阿蕾莎的伤害，无法否认。被真相刺穿的的克里斯贝拉，像一个宕机的系统，她惯用的否认、分裂、投射、神化自我、操控，此刻统统失灵，她下意识的举起匕首刺入罗斯的心脏，却不想罗斯的血召唤了地下深处的阿蕾莎——一个等待复仇的灵魂。

复仇的阿蕾莎

为什么没有罗斯，阿蕾莎就无法进入教堂复仇？用影片中出现了两次的一句话来回答，因为“在孩子的心中，母亲即是上帝”。在罗斯到来之前，阿蕾莎可以将清洁工杀死一百遍，或者她可以用黑暗笼罩整个寂静岭，但是她的心中，“母亲”始终是一块圣地，神圣不容侵犯。阿蕾莎只有借助罗斯这个“外来人”心中的公平，才可以定女主教克里斯贝拉的罪，洗脱自己的恶魔之名。

阿蕾莎处死女主教的方式，是血腥的，但这同样表述着阿蕾莎曾经遭受的体验。阿蕾莎的武器是一根根荆棘般的铁丝，可以将一个人完全的捆绑在空中，之后再用其他的荆条铁丝尽情伤害。这种荆条铁丝展现着对待罪人的几个步骤。首先让其脱离地面支持，处于无助状态（就像在批评孩子之前，先隔离其他家人），然后将罪人摆成受罚的十字架姿态（指定罪名），最后再肆意复仇（借助批评释放大量负面情绪）。可知阿蕾莎的这种复仇方式，并非独创，其实是来自于一个女主教般的母亲，长期带给自己的心理体验。可谓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阿蕾莎用鲜血淋漓的方式，终结了教会对寂静岭的统治，慰藉了她心中的不平衡，但我们仍需要把这个杀死女主教的过程，理解为象征性的。心理层面的杀死，意味着这个人不再任由他人为自己定罪，意味着她不再以母亲的话语为权威，开始学习独立的判断是非，它是这个人寻回公平，恢复心理平衡的过程。很多抑郁患者的转变，会经历一个对家人的反抗过程，这个过程是在宣布自己的心理主权：从今天起，我的世界不再听命于他人。

贰

强权背后的软弱

也许有的人会质疑，为什么要说女主教是阿蕾莎的母亲，毕竟剧情当中乞丐女达利亚才是阿蕾莎的生母。

回到象征角度来回答这个问题，女主教克里斯贝拉和乞丐女达利亚，象征着同一个母亲身上的两种不同的性格侧面。可以试想，一个人身上既有像女主教这样强势独断的一面，同时也有像乞丐女这样软弱的一面。

再换一个角度说，女主教和乞丐女，体现着两种不同的对待情感的态度。

女主教认为情感与欲望是一种罪恶，应该被烈火清洁，圣母教不断试图烧死的“女巫”，其实就是沾染了情欲的人，因此受到了性创伤的阿蕾莎也被判定为此列。

女主教对待情欲最真实的感受，其实是恐惧，因为她自身在情感上是失败的，这条线索在乞丐女身上。女主教对情欲的恐惧是近乎疯狂的，她要烧死跟情欲有关的一切，但是她所使用的火，本身就是其自身情欲的象征，只不过她的情感，全部集中在对于“清洁”的狂热上。教会对阿蕾莎执行火刑的时候，打翻了的火焰，即是象征着女主教完全失控的情绪状态。

女主教基于对情欲的恐惧，发展出了多种的心理防御，其中包括一种非常低级和原始的防御：分裂。她认为沾染了情欲的人是堕落的是恶魔行为，而她自身无比的圣洁。可以说，正是这种分裂，才催生出光明与黑暗。而她出于恐惧，想要永远占有光明，并将黑暗深埋起来。她的每一遍祈祷都是在加重这种分裂，祈祷时产生的光芒，就是她虚假的圣洁感。而对于她的黑暗面，她选择将其投射到阿蕾莎的身上，并将阿蕾莎深埋地下，定名为恶魔的中心。因此，罗斯才会说，外面并没有“天启”，地狱都是你们自己造的。

但与女主教不同，乞丐女达利亚是承认情感与欲望的，所以她从始至终都知晓阿蕾莎的痛苦，却又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深深自责，因此她成为一名乞丐，本身就有自我惩罚的成分。也正是因为她知晓阿蕾莎的痛苦，并且存有自我惩罚的态度，所以阿蕾莎对她没有那么大的仇恨，更多的是恨其不争。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寂静岭中的怪物不袭击达利亚。

但达利亚的感情同样是失败的，剧情中曾经提起，阿蕾莎没有父亲，这说明她的生母达利亚是单亲妈妈，或说，她很可能是在感情中被抛弃的人。达利亚的性格是软弱的，她面对女儿受到的伤害，只有哭诉没有抗争，她面对自身的情感命运，同样没有抗争。所以结局时阿蕾莎只是冷冷的看着达利亚，因为这个母亲太软弱了，但是阿蕾莎并没有杀死达利亚，因为她的过错只是软弱。

阿蕾莎看着达利亚的眼神

叁

孩子是父母的潜意识

至此，我们可以再次梳理整个影片，可能在隐喻着一个怎样的现实故事。一个感情上失意的单亲母亲，带着自己的女儿生活，这位母亲要求自己像女强人一样活着，她刚强独断，否认贬低情感，她深深的认为，感情用事只会带来痛苦，情欲更是人生失败的根源，因此她将自己的看法灌输给女儿。

但女儿在母亲身边必须小心谨慎，因为母亲的焦虑和控制欲随时都会发作，裹挟着大量的情绪，这种时候对女儿来说，最安全的做法就是承认是自己错了。谁知惟命是从的女儿偏偏又遭到他人侵犯，但女儿丝毫不敢告知母亲，她不相信母亲会支持自己，她知道母亲会将任何过错都归结到自己身上。这个女儿既不敢推翻母亲的统治，也无法爆发自己的愤怒，更无法消化被侵害的创伤，只剩下对自我的否定，因而陷入了一段抑郁。

其实，这其中存在一个心理过程，就是母亲的潜意识在影响孩子。这在影片当中，是通过女主教和蓝衣服小女孩之间的关系表达出来的。

在罗斯受到蓝衣服小女孩的指引之时，她一直以为这个蓝衣服小女孩就是阿蕾莎。直到罗斯寻获真相之时，蓝衣服小女孩才告诉罗斯：我不是阿蕾莎，躺在病床上那个才是。罗斯问这个蓝衣服小女孩，那么你是谁，她回答说：“我有很多名字，现在，我是阿蕾莎的黑暗面。”

其实应该说，这个蓝衣服小女孩，是阴影，是无名之人。她最初的诞生，是源自于女主教分裂的防御机制，她就是女主教用自己的恐惧，用二元对立的思维所创造出来的“恶魔”。她是女主教心中不洁感的来源，是女主教无法自我接纳的部分，女主教一直试图将她驱赶出境。因此她认定这个恶魔是属于阿蕾莎，并以此来定阿蕾莎的罪。

阿蕾莎真的接受了这个恶魔，当她躺在病床上带着巨大的恨意时，她与这个恶魔达成了一个契约：阿蕾莎将灵魂交给恶魔，恶魔帮助她复仇，就是影片中她们隔着白布将手印在一起那个时刻，这一刻阿蕾莎的人格开始分裂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罗斯的养女莎伦，另一部分就是这个蓝衣服的小女孩——她一直在负责给寂静岭制造种种恐怖。

而罗斯对女主教所做的事情，就是让她重新看到自己的阴影，这就像是在对女主教说，这是你制造出来的恶魔，现在你必须再把她收回去，只有这样阿蕾莎才可以重新做回自己。所以影片的最后，蓝衣服的小女孩消失了，她原本与这个教堂就是一体的两面，是共同诞生的，当教堂的权威死去之时，她也就随之消失了。她最后看莎伦的那一眼，莎伦直接昏了过去，说明他们之间的契约结束了，解除了。这个时候，阿蕾莎才可以从阴影中赎回自己的灵魂。

（完）